少有赛道像当前的工业软件那样矛盾重重:
一方面,几乎所有投资人都表态“愿意陪跑”,因为他们心知肚明,没有十年功,磨不出一款好的工业软件产品;
但另一方面,据多方业内人士透露,不少公司迫于压力要兑现业绩,不得不做出投机行为,更有投资人坦言,“不会等它太久,如果还要3年以上才出新产品,那就等等再投资。”
除了关于“时间”的矛盾,工业软件公司的估值也充满了争议。不少投资人向“甲子光年”表示,“部分工业软件赛道估值太高了”、“一些头部项目高估值对应的高增长,至今还没有被证实”。
但现实却是,CAD、EDA等领域的头部项目,不得不拒绝资本过剩的热情,许多老牌工业软件厂商,亦获得了超越其发展阶段所拥有的资源。对此,金沙江创投主管合伙人张予彤告诉“甲子光年”,他们最好把预算外的钱存银行当储备金。
如果按照工业品的生命周期,可以将工业软件分为研发设计类(EDA、CAD、CAE等)、生产调度和过程控制类(MES、SCADA等)、业务管理类(ERP、SCM、HRM等)三大领域。在过去几十年里,如EDA这些前端研发软件,素来是资本最不喜欢的赛道——首先是“慢”,国际领先企业,平均年龄在30岁以上,存活下来的几家国产厂商,平均也有10年以上发展史;其次是“难”,盘点全世界,做得出EDA产品的公司屈指可数;第三,天花板还低,迄今为止,EDA国内市场规模不过百亿。
但如今,工业软件成了市场的宠儿。从今年1月起,该赛道已有20起以上的融资,红杉、经纬、金沙江、深创投等数得上名的机构,都纷纷布局。
为什么清冷了几十年的工业软件,突然引起了资本的热情?热钱汹涌,工业软件赛道正在发生什么变化?
一、冷门赛道热起来了
“五六年前资本爱答不理,如今估值让你高攀不起”;
“19年底开始密集地收到投资人的好友申请、邀约拜访”;
“很多以前不看工业的投资人,这两年都追了过来”……
投资人和从业者正在见证工业软件这个冷门了十几年的行业,突然火了起来。
变化是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的。一些数年没有新融资的工业软件企业,破天荒迎来了投资人的主动登门。
数码大方是一家老牌国产CAD企业,其在一级市场A轮融资,还停留在2010年 。据联想创投合伙人王光熙透露, 2020年,联想创投主动敲开数码大方的大门,“送钱”、“送资源”上门。
新迪数字成立于2003年,是国产三维CAD企业。成立将近20年,其终于在2021年5月等来了第一笔A轮融资,金额数千万人民币。新迪数字投资方之一、英诺天使合伙人祝晓成告诉“甲子光年”,多年来有很多工业软件领域的创业者,得不到投资机构的青睐,用自有资金“小打小闹”干了很多年,如今在产业发展以及自主可控的大环境下才获得融资。
老牌企业坐了多年冷板凳等来春天,新成立的企业则幸运很多。
EDA企业芯华章成立于2020年3月,从去年10月起,其融资速度成了“月更”——2020年10月至2021年1月,4个月内完成4轮融资,总金额数亿人民币。今年5月,芯华章又新完成4亿人民币Pre-B轮融资。
然而,工业软件部分细分赛道,原本是一个小池塘,容不下太多大鱼。有投资人向“甲子光年”表达了疑惑,“大家怎么看工业软件市场空间小这个事?”
以EDA为例,根据赛迪智库数据,2020年全球EDA市场规模114.67亿美元,Synopsys、Cadence和Mentor三家独占超60%的份额。在国内,EDA市场总规模66.72亿元。
不到150亿美元的全球市场、不到百亿人民币的国内市场,怎么看,EDA都是个“小而美”的赛道。再考虑到当前国内EDA企业数量达到28家,国产EDA国内7.6亿元的销售额,EDA赛道已然拥挤。
此外,据某投资人反映,一些多年未融资的项目,在资本的“胁迫”之下被迫多拿了很多钱,“头部资本都来了,大家都是资源,哪一方都不敢得罪”。
“一些疫情之前还从来无人问津的项目,在疫情之后有资本听到风声,迅速涌入,三个月内速成一轮融资”,另一位投资人告诉“甲子光年”。
热捧之下,工业软件的高估值成了行业共识。例如,245亿市值的中望软件,市盈率167倍,是国际头部CAD企业达索公司的一倍之多;刚成立一年多的芯华章,估值10亿以上。
有投资人开始担心退出的问题,“按这个估价继续投资,即便将来并购退出,回报也很一般。”
更有甚者,用“对赌协议”早早想好退路。所谓对赌协议,即是要求被投企业在一定时间内业绩增长达到目标值,如果达不到,则予以赔偿。据从业者透露,由于业绩增长缓慢,部分公司在对赌协议压力下,发展开始变形,“公司被迫签订假合同,做大收入,甚至把硬件包装成软件,想办法达标”。
这个时刻的工业软件企业与资本方,像极了“干柴烈火”。一方多年无人问津,“爹不疼妈不爱”,渴望着关注;另一方则在消费、互联网领域吃遍红利,而今边际效应递减,正拿着过多的钱发愁找不到下一个标的。两者相遇,电光火石,一下子炒出了热度。
这背后,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是,为什么发生在现在?
二、为什么是现在?
首先需要建立一个共识——工业软件的内核是工业,而非软件。
以CAD工具为例,当造车设计师设计工程图时,简单而言,他需要考虑一辆车的零件设计、装配设计、3D管线、电气布线等多个重要模块,于是CAD将这些模块具象化,一一呈现在软件中。
再进一步拆分,一款优秀的CAD软件,需要精细到毛细血管级别的设计——螺丝、螺母、链条、齿轮等最基本的单元,以及每个单元的尺寸、公差,都是其需要提供的,它还要让工程师以可视化方式,在软件内完成部件的组装设计。
图:CAD模型
以上过程,都是先有工业知识的内核,才有软件固化外层,这是工业软件区别于一般软件的特点。“工业知识代码化”,才是工业软件的本来面貌。
但它不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。南山工业书院创始人林雪萍曾指出,业界一次“刻骨铭心的工业误判”,是认为工业软件姓“软”不姓“工”。这个误判对制造业发展造成了致命的误伤。
误伤的点在于,我国曾有“重硬轻软”的传统。倪光南院士曾在公开发言中指出,相比于硬件,很多地方负责部门不愿意投资软件项目。因为硬件项目有厂房,几百亿设备看得见,但软件一投下去,如果失败的话,人一走就什么都没有了,政府没法说清楚。
长得像软件的工业软件,就这么被“重硬轻软”的思想伤害,导致我国在产业政策的缺位下,缺钱亦缺人才,迟迟没有强竞争力的产品问世。
与此同时,西方软件侵入,企图将国产工业软件扼杀在摇篮里。他们“鸡贼”的做法,从一个细节可见一斑:
据业内人士透露,如今西方公司售卖给中国企业的软件,会把模拟核爆等最核心的模拟仿真模块先去掉,或是以超高价售出,但一旦中国取得一点点技术突破,西方软件立马开放这些模块,做低价倾销。
在内忧外患的局面下,我国工业软件十几年间始终没有打破“产品弱——客户唾弃——没有迭代——产品更弱”的恶性循环。
“说白了,客户不肯用你的产品,你离市场很远,难以迭代,产品做得更加不到位”,有投资人表示。
直到众所周知的黑天鹅事件,成为改变循环的导火索,“工业软件”成了频繁被提及的热词。
政策吹向工业软件,给这个领域带来最实实在在的变化是,客户态度变了。
出于供应链安全考虑,上了实体清单的企业,亦或是各领域大型企业,普遍会选择至少一家国产厂商进入供应链备用名单,以对冲可能的风险。
“以前国产软件好用就用,不好用就结束合作,现在客户不仅愿意给国产厂商应用的机会,还会告诉厂商哪里需要改进,甚至会派人现场指导,如何完善功能”,联想创投合伙人王光熙告诉甲子光年。
这些资本感知到,市场正在上演“产品存在不足——但客户开放需求——产品迭代——功能更强”的新循环。
此外,下游市场本身的发展转变,也对工业软件迸发出新需求。
例如,在武汉等各个城市,大量“快反工厂”像迭代网页一样迭代服装设计,一件羽绒服从上线到做成,只需要数百秒时间。“小单快反”对工业设计软件灵活性提出更高要求,而它已非传统软件工具所能满足。
“制造业本是个很成熟稳定的行业,但今天在消费互联网影响下,下游市场迭代加快,传导到上游设计环节,工业设计软件有了新机会”,张予彤说道。
而在供给侧,技术变革也驱动着工业软件转变。
在CAD、EDA等上游研发软件环节,大数据、AI等新技术正成为设计师的左膀右臂,让其更直观地呈现出设计细节,以避免可能的错误,或是考虑到更多设计工艺的局限性。
风口催生了前所未有的“创业红利”,一批科学家和行业老兵开始创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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